硝煙戰(zhàn)火，中華民族“拼死一諾”！張新科《鐵語》解密中韓攜手抗戰(zhàn)

上海市黃浦區(qū)馬當路306弄，大韓民國臨時政府舊址在時光中巍然矗立。自我國對韓國試行免簽以來，該舊址成為韓國游客來滬旅游的首位打卡點。

1910年，大韓帝國在日本侵略下覆國;1919年，大韓民國臨時政府在上海成立。26年間，這一愛國救亡組織輾轉中國各地，得到我國社會各界的無私支持、慷慨相助。自2018年起，江蘇作家張新科自費遍訪中國十余個城市，4次赴韓采訪，在今夏推出55萬字、兩國文壇首部反映中韓攜手御敵的長篇小說《鐵語》。書中，“吐語成鐵”，是中國民眾對韓國志士的鏗然踐諾?；赝@段不可思議的歷史奇跡，張新科一再說起兩個詞：一個是親鄰善仁，一個是焚身照夜。

從實業(yè)家到普通船娘

以生命詮釋“親

1932年4月發(fā)生的上海虹口公園爆炸案，是《鐵語》的敘述起點。為慶祝第一次淞滬會戰(zhàn)“勝利”，日本侵略者在虹口公園(今魯迅公園)舉行盛大的“祝捷會”。本書主人公、時任大韓民國臨時政府警務部長的金凡(原型為韓國國父金九)策劃了一起暗殺行動，由韓國義士尹英魁(原型尹奉吉)付諸實施。此次行動中，日軍上海占領軍總司令白川義則被炸死，轟動世界。

走進今天的魯迅公園，欣賞上海“爺叔”在綠樹濃蔭中吹薩克斯的和平盛景，張新科無從想象歷史上的真實一幕。祝捷閱兵式上，軍機猖狂地掠過中國領空，禮炮刺耳轟鳴，日酋發(fā)表侵略言說，這一切繼而被炸彈聲、尖叫聲所淹沒。“因為當天日軍允許日本人帶水壺進入公園，所以上海兵工廠的中國工程師冒著生命危險制造了水壺形狀的炸彈，送給了韓國義士?！睆埿驴普f。

尹奉吉的決死照上，一手持槍、一手握雷，目光平靜，從容不懼。為保護其余同仁，金九發(fā)表聲明稱自己是虹口爆炸案策劃人。面對日軍特務機關長達13年的追蹤、圍剿、暗殺和來自內部的告密和背叛，金九和同仁輾轉嘉興、杭州、鎮(zhèn)江、南京、武漢、長沙、廣州、柳州和重慶等地，多次命懸一線，每每在中國民眾舍生忘死的幫助下虎口脫險，堪稱奇跡。

《鐵語》中，一位位來自中國的仁人志士次第出場，在歷史長河中顯影。

在嘉興，辛亥革命元老、實業(yè)家褚輔成營救韓國國父的故事家喻戶曉。他冒著搭上全部身家性命的風險，掩護金九等要員及其家屬從上海、杭州轉移到嘉興，后又安排金九到長子褚鳳章夫人娘家居住。1996年，韓國政府為表彰褚輔成及其家人的義舉，將建國勛章授予褚氏后人。在嘉興“金九避難處”，張新科讀到一份發(fā)黃的舊報紙，記載船娘朱愛寶冒死藏匿金九的故事。這些事跡，皆被他以扣人心弦的筆觸，文學性地轉化在了《鐵語》中。

“褚家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沒有透露自己的義舉，直到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韓國政府派人來，其大仁大義之舉才為人知曉——真可謂‘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睆埿驴瀑潎@。

此外，朱慶瀾將軍、留美博士查良釗(金庸堂兄，曾任河南大學校長)等諸多名人，紛紛利用各種機會和場所為韓國臨時政府提供支持。被譽為“朝鮮屈原”的著名詩人、學者金澤榮，流亡中國期間來到蘇州求教經(jīng)學家俞樾，并在他的勸告下赴上海投奔張謇。

向素昧平生的鄰邦友人伸出援手的，還有無數(shù)普通的中國人，他們共同推動著潮水的走向。

爆炸案激起了上海市民的同仇敵愾，當?shù)厣痰昙娂姙榍皝碣徫锏捻n國流民打半價，飯館給他們碗里加的肉塊要比其他人多出幾塊。在鎮(zhèn)江，穆源小學主動為臨時政府騰出校舍;在南京，條件最好的復成新村公寓供金九使用;在柳州，住在樂群社的文化名流將這座小洋樓貢獻給韓國友人;在重慶，擁有防空設施的蓮花池38號同樣為韓國人所用……類似這樣的故事不勝枚舉。

“幫助韓國人在當時不是個體行為，而是中華民族的群體行為?！痹趶埿驴瓶磥恚@種閃光的民族品格來自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浸潤——那就是親仁善鄰、厚德載物。

百篇報道聲援落難鄰邦

新華日報發(fā)出抗戰(zhàn)“鐵語”

《鐵語》中依據(jù)真實歷史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1938年1月底，金凡(實為金九)接受了一家不知名報紙的采訪;1938年2月5日，《與大韓民國臨時政府領袖金先生的談話》(實為《朝鮮國民黨領袖金先生的談話》)就刊登在報紙上，而這家報紙竟是中國共產(chǎn)黨在武漢創(chuàng)辦、成立尚不滿1月的《新華日報》?！皼]有想到共產(chǎn)黨偏居西北一隅，竟能關心萬里之外我們民族的抗戰(zhàn)事業(yè)，如此胸懷和視野，了不得啊!”書中，金先生感慨萬千。

《新華日報》是由周恩來親自創(chuàng)辦并直接領導的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一份全國性政治機關報。江蘇開放大學教師張知慧在梳理這段歷史時獲悉，從遷到重慶綦江的1939年3月到光復歸國的1945年11月，韓國臨時政府在重慶時期，是最為活躍最為重要的7年。在這期間，《新華日報》為宣傳和聲援韓國獨立運動，發(fā)表了數(shù)百篇報道文章。

1919年3月1日爆發(fā)的“三一運動”是韓國民族覺醒的里程碑。從1938年至1945年，《新華日報》共發(fā)表了30多篇文章，從不同角度對“三一運動”的起源、意義、影響進行了闡述。1939年“三一運動”20周年之際，《新華日報》刊登社論《建立被壓迫民族的反侵略統(tǒng)一戰(zhàn)線》，提出“為了保障世界的和平，為了推動東方的民族解放運動而奮斗”。新華日報報史館研究員吳玉涵介紹，1943年3月1日，本報刊登了金九文章《闡揚“三一”大革命精神》，文中提出“反日獨立”“民主自由”“建立和平共榮的新東亞”等。新華日報還以文章、版畫等形式，介紹朝鮮農(nóng)民的貧苦狀況、勞工階級被壓榨的情形、奴化朝鮮人民的文化教育以及朝鮮的游擊隊和反戰(zhàn)運動，在中國人民中引起強烈共鳴。

從地圖上看，重慶新華日報營業(yè)部舊址距韓國臨時政府所在地蓮花池38號僅數(shù)百米之遙，距離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也不到4公里。

“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廣泛參加了韓國獨立運動各黨派在重慶的各種活動。1942年，中韓文化協(xié)會在重慶成立，時任新華日報董事長周恩來擔任協(xié)會名譽理事?？窃凇缎氯A日報》上的《團結，是存亡的關鍵》記述了中韓文化協(xié)會理事長孫哲生的致詞，他強調‘團結是任何國家救亡圖存，復國興邦的首要條件，沒有團結，就不能復國建國’。”張新科說。此外，中國共產(chǎn)黨在延安的中央黨校和抗日軍政大學設有朝鮮班，幫助韓國志士建立武裝力量。在韓國臨時政府回國之際，我黨高層以八路軍重慶辦事處的名義，設宴歡送臨時政府要人。

上世紀90年代以來，來自中國的歷史資料使韓國獨立運動史研究煥發(fā)新的生機，此前韓國學者鮮少涉足的社會主義者、共產(chǎn)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的獨立運動開始受到關注?！啊缎氯A日報》的社論、時評和報道基于大韓民國臨時政府在中國的歷史發(fā)展歷程，為獨立運動的史料學研究做出了積極貢獻?！睆堉壅f。

將歷史轉化為記憶

推動文明對話與互鑒

“當年在上海，3塊大洋可以讓一個普通人生活一個月，而日寇懸賞60萬大洋捉我父親。中國人民不為金錢所動，這是一種多么可貴的精神?！?996年，金九的兒子金信將軍在浙江海鹽尋訪父親故跡時說了這句話，并留下“飲水思源，韓中友誼”八個字。

因為在上海成立臨時政府的1919年被視為大韓民國的開國元年，因此自1992年中韓建交以來，盧泰愚、金泳三、金大中、盧武鉉、李明博、樸槿惠等多位韓國總統(tǒng)都參觀過該舊址。這里也是經(jīng)典韓劇《浪漫滿屋》中演員宋慧喬到上海旅游時的打卡地?！白鳛轫n國人，感謝中國人民的幫助!”小紅書上，一位長期學習中文的韓國女孩睿知真誠致謝，受到了中國網(wǎng)友的熱情回應。

每個生活在和平盛世的普通人，都負有不可推卸的記憶使命。在關于重慶大韓民國臨時政府舊址的旅游種草筆記里，當?shù)鼐W(wǎng)友建議到對面的新華日報舊址看看再走。鎮(zhèn)江網(wǎng)友則自豪地說，為韓國設計太極旗的清末民初著名外交家、學者馬建忠就是鎮(zhèn)江人。

“我留德8年，深刻了解到德國人民如何通過政治教育、集體反思和嚴格立法來清算納粹遺毒?！惰F皮鼓》《莉莉瑪蓮》《辛德勒的名單》《兵臨城下》《美麗人生》等二戰(zhàn)經(jīng)典影響了我的創(chuàng)作道路，鼓勵我拿起手中的筆，將歷史轉化為記憶?！睆埿驴普f。

為了記憶的薪火相傳，在搜集歷史素材時，張新科總是帶著青年師生一同前往。南京理工大學在讀博士蒯星君，對嘉興市梅灣街76號的“金九避難處”記憶尤深：“這座緊鄰南湖的水榭式小樓，后門直抵河埠頭，水邊常年停泊著一葉扁舟。1932年至1936年間，這里成為掩護金九先生的‘諾亞方舟’。宅子主人陳桐生每天從農(nóng)場勞作歸家后，總會先去金九的居室坐坐。在這座老宅里，我仿佛能看到、聽到他對金先生日復一日的陪伴、照料和安慰——習近平總書記曾引用的韓國古代詩人許筠的‘肝膽每相照，冰壺映寒月’，正是這一幕的寫照?！?/p>

和平的未來寄托在青年身上。蒯星君對自身的使命有清醒的認知：“我們需將中韓歷史上的守望相助，融入文明對話的當代實踐;我們需警惕對歷史的符號化消費，深掘那些挺身而出的平凡人背后蘊藏的勇氣;我們應反對單邊敘事陷阱，與相關國家共研歷史教科書、實現(xiàn)記憶的和解與共建，把弘揚偉大抗戰(zhàn)精神與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結合起來?！?/p>

今天，在魯迅公園尹奉吉義舉紀念地，人們總能看到各個年齡的韓國游客懷抱鮮花而來。那些以肉身為磷火、照亮漫漫長夜的英雄，那些吐語成鐵的君子之諾、殞身不恤的守望相助，一刻也不曾被時光遺忘。

新華日報·交匯點記者 馮圓芳

受訪者供圖